Chapter2 蜘蛛女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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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这时那个年轻男人却开了口,还是依旧的微笑神色,让人转不开目光。他捡了个很平常的主题开头:“你们觉得今晚的戏怎么样?”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怎么,怕里面有炭疽菌?”
他莫名尴尬,不是因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舌吻,倒更像是忽然闯进某种亲昵私密的气氛,因而使得他更加坐立难安。
众人的笑声中谢明朗有些暗自脸红,再不多说把信拆了,倒出来一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咦了一声:“这不是《蜘蛛女之吻》的戏票吗?”
谢明朗有些尴尬地站起来,从那个人手里夺过票,自己也看了看,第三周的周六晚场,厅座,虽然不是正对舞台的S类票,但也是A类票中绝对算好的位置了。
只听他说:“如果有更多的演员在舞台上会好一些,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就不免要对比了。不过就言采选郑晓而不是比他自己差的演员来配戏这点来看,他还是决意要演好这个角色的。”
果然到了下半场,上半场一些让谢明朗不解的地方渐渐明朗:他终于明白莫利纳的阴柔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两个人相处之时古怪的张力和莫名的距离感。
言采点头。
“我是真的饿了。中午在赶稿子,一下了班又去接你……”
谢明朗回头去找她视线的落点:“你在看什么?”
这一回头他也立刻发现了目标:毕竟一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总是很显眼的。
上半场在瓦伦蒂那令他窘迫的痢疾中结束,这也正好是剧情微妙的转折点。灯光再一次亮起后,谢明朗尚未回神,就听到身边潘霏霏低声对他说:“杂志上说的一点不错,言采在这出戏里,果然彻底变样了啊。”
眼看着潘霏霏的脸色越来越差。那个年轻男人终于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今晚谈得很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我叫卫可。”
一切归于黑暗沉寂。
但他来不及深想,灯光谢天谢地地亮了,他就着看潘霏霏的姿势也瞄了一眼那个中场时才落座的年轻男人,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瞥见一张异常英俊的侧脸。
“彭姐又在给我们上课了。”
潘霏霏也没想到这么多人,自觉无趣,又嘴硬:“这个时候还这么多人,说明生意好。而且这顿我请你,哪里有做客人还这么说话的?”
“胡说八道什么。”她骂完这句,脑子里还在搜索其他的词汇更猛烈地反击回去,却因为忽然出现的某个人,一下子失了言语。
言采闻言一笑,说:“看到你的照片,我才觉得自己上年纪了。”
“他本身就演得很好。”
一段时间后戏如期开演,第二个礼拜六的媒体场之后,某种可以说是情理之中的场面出现了:在专业评论家的笔下,所有的赞誉都给了剧中的另一位主演郑晓,言采的表现,哪怕是最温和的剧评家,也只是给出了诸如“虽然极具个人魅力,也能时刻吸引观众的目光,但就如何进行摄像机镜头之外的表演,显然还需要更多的锻炼”之类的评语;然而除了专业戏剧评论之外的娱乐圈读物,着眼点却完全不同:大多娱乐报刊以热情的笔调报道演出的盛况,影迷们如何为了少数演出当天发售的戏票和退票提早几天来到票房之外等候,每场谢幕时候的热烈和疯狂,舞台上言采的表现和与郑晓的互动,乃至于剧目本身的敏感性等,无一不可以好好作上一整版的报道。国内发行量最大的《娱乐周刊》的某一期上,记者引用一位影迷的话来说:“戏剧评论家的话也许专业,但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我们又不是看了他们的批评再决定是否买票的。只要他站在舞台上,整个幽暗的剧场就好像突然亮了起来,反正这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牵扯到父母身上,潘霏霏也没了计较,乖乖跟着谢明朗出了剧院。剧院外面也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兴高采烈地说着刚才的那出戏。
谢明朗哪里不知道她那一点心思,并不戳破:“那好,我们去吧。”
谢明朗不好多看,重新把注意力收回到舞台上,这一夜之后的两个人相处时难免尴尬,却又多出了之前没有的温情脉脉。故事还在进行,谜团慢慢解开,年轻的革命者依然是个囚徒,被当做棋子的同性恋者却被幕后那看不见的当权者下出另外一步——假释。
“明朗你好没趣。说说而已。不过就算知道是在演戏,这样的言采还是让人好不习惯。当然了,无论怎样,言采不愧是言采!”
最后他听见女友说了句什么,他无意识地重复出来,这梦虽然短,却是幸福的。
很快舞台亮起,谢明朗看见言采的那一瞬,不是不吃惊的,因为他有着从来不事先看剧评剧照的习惯,这种吃惊更加富有冲击力:比起上一次见面,言采瘦了很多,颧骨都凸出来了,还剃了个平头,好像真是个吃久了牢饭的模范囚犯。他系着一件与那干练朴素形象完全不搭的纹饰华美的半旧睡袍,懒洋洋倚在床上,打量着自己的一只手,片刻之后才以一种阴柔又礼貌的语气慢慢地说:“我看过许多电影,也许你会感兴趣。”
新闻会之后《银屏》又一次向言采约了个短暂的访问机会。时间不长,五六分钟而已,主要是想拍几张片子。
“只要是从没看过的新戏,看前我都不读剧评。不然还有什么意思。怎么?”
他在实习期拍出不少不错的照片,很快就有其他刊物和图片社来挖角。谢明朗其实是不想动的,毕竟他欠了孟雨这么多人情;但是总编并不知道其中根由,干脆正式聘用了他,反而成就了一件锦上添花的美事。
这出戏始终只有一个场景,并几乎以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推动情节,言采的莫利纳不紧不慢地叙述着一个又一个电影上的场景,阴柔的语气起先让人不太适应,随着剧情深入,倒也有了渐入佳境的趣味;而剧目中更激烈的一部分则由郑晓的瓦伦蒂来承担,那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年轻,生机勃勃,对自己的信仰坚定又热情,他还有精力在狭窄的牢房里走来走去,趁着看守不在拿出藏在地板下的书籍苦读,然而在这重重的优秀品质,年轻人又是不稳定且不耐烦的,他会因为莫利纳“忘记”电影中的情节而跳脚,更会在被怀疑信仰时暴怒……
“霏霏。”谢明朗轻声提醒她。
“言先生好记性。”作为一个新人,谢明朗自然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
谢明朗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知道她兴奋得很。他赶快说:“我从来没有读过这个故事,也没看任何评论,你如果知道也什么都不要说。”
他不由得苦笑:“哪有的事。不知道谁给我寄了这封信,一没名字二没地址,想不通啊。”
莫利纳的死讯以画外音的方式给出,同时瓦伦蒂一脸痛苦地在床上挣扎。四周的背景都黯下去,只有他躺着的这张床给了灯光,他身边是医生,说,他们在折磨你。我给你一针吗啡,你就能忘记这些折磨,好好地睡一觉了。
对方却不介意,转向潘霏霏,略略抬起双手:“小姐,我对言采并无任何成见。只是你我对‘好’的标准要求不同而已。而且我又没说他不是个好的电影演员……”
眼看着推脱不过去,谢明朗干脆说实话。本来还兴致勃勃拿香艳八卦打趣谢明朗的一群人听到这里立刻没了兴致,只听其中一个在《银屏》待了四五年的编辑笑笑说:“言采这个人就是这样。所以大把记者被他收得服服帖帖。虽然只是顺水人情,但是难得他能记得,而且做得得体,就不是现在年轻一辈的红人们能做得到的了。”
谢明朗把信封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始终找不出任何端倪来。他这样频繁地审视一个信封终于引起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关注,午休时候就有几个平日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围过来:“明朗,你怎么总是拿着那个信封,不是没有勇气寄出去的情书吧?”
“看戏的法子多了。你这样是看,我就不是看了?”
一看见票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这依然是远远超出他意外的。同事们都在七嘴八舌地问票是怎么回事,毕竟言采的这部《蜘蛛女之吻》算是今年演艺界的大事一件,一张戏票在拍卖网站上被炒得让人咂舌,不得不承认所谓“明星效应”,哪怕搁在素来冷清的话剧市场也是一样。
“演戏不都是一样的?我也没听说戏剧舞台就这么神奇,金像奖的影帝往上面一站,就不会演戏了?”
潘霏霏觉得自己的妆有点花,顿时没了心思和谢明朗扯皮,拍了他一下:“你先进去,我去补一下妆。”
落座之后点完菜,看着服务员走远了,谢明朗往后一靠,开始打趣潘霏霏:“你看这个热闹劲,要是我是言采,都不敢进来。”
他不由加深笑容:“我只是多看了几次这场戏,今天又喝了点酒,过于兴奋了。胡说了一些话,你别介意。”
这样的两个人,在这小小的舞台上,奇异地达到了某种平衡。
顶着截然不同的风评,《蜘蛛女之吻》的声势越发浩大起来。
故事是这样结尾的:
等他扫完一圈,恰好潘霏霏也回来了,看见他手上拿的场刊,抢过来就看。可是还没来得及翻过第二页,灯光闪了几闪,最终熄灭,前一刻还无处不在的嗡嗡低语声立刻消失,戏开场了。
“你这哪里是看戏……”
那也的确是幻觉了。
更有好事者抢先一步拿起来细看,看罢惊呼:“明朗你好本事,哪里弄来这么好的票?”
那个男人点的是套餐,所以比他们的晚饭来得还更早些。最初的气氛有点拘谨,潘霏霏动了筷子就没有抬头,埋头傻吃。谢明朗看着好笑,悄悄踢她,却被更凶狠地踢回来。如此这番好几次他才没再去闹她,收起看好戏的心态,老实开始吃饭了。
剧场里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大多是年轻人,成群结队出现,一团团兀自激动地低声谈论着什么。谢明朗买了本场刊,奈何光线太暗,看得费力,他只得放弃,转而打量起剧院本身和几米之外的舞台来。
最后那一个故事还没有说到结局,两个人就要分开,告别前彼此忽然想到他们做过了情人间一切应该做的事情,唯独没有亲吻。
谢明朗叹了口气,拉着她说:“他一周演六天,要是每次谢幕谢个七八回,那就累死了。好了,我们走吧,我请你吃饭。”
言采和郑晓返场一次之后,不管观众是多么热切地鼓掌想再见他们一次,还是没有再出现在舞台上。年纪大的观众已经开始陆续散了,仍然疯狂地鼓掌欢呼的大多是言采的影迷们。潘霏霏也不肯走,最后索性也站起来,踮起脚往后台的方向死命张望。
“什么?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了这出戏我可是仔细做过功课的。”霏霏眼看着又来了精神。
“不错。事先我不知道剧情,所以看到下半场挺意外的。演员都很不错,我没想到郑晓演得这么好。”
言采不动声色地听完,转头对谢明朗继续微笑:“我下午还有彩排,这次就只拍照吧。”
谢明朗一震:“没有,只是在想你是做什么的。是我失礼了。”
潘霏霏冷哼一声,谢明朗先一步接过话:“太投入?我倒是觉得有的地方过于拘束了。”
等到谢明朗和潘霏霏去看戏的那一天,他们刚下出租车,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吓到了。立刻有人凑过来问:“有退票吗?”
“念书的时候总是去剧场外等试验戏剧的学生票。也不是特别懂,喜欢在剧场里的感觉而已。”谢明朗很快从这沉湎中挣脱出来,浅浅鞠了个躬,“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下次的专访,我们会提早打电话约的。祝你下午的彩排顺利。”
潘霏霏勉强点了点头,卫可也不介意,等着结账的短短几分钟里继续和谢明朗闲聊着。他们聊得投机,没怎么注意到窝在一边生着闷气的霏霏,自然更不会注意这时传来的开门声。
潘霏霏就笑:“明朗,就你这张嘴,难怪追不到女生。一开口全被吓走了。”
回复乍一听起来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牵扯太多。他的角色要是和郑晓的换一换就好了。”
他们第一次正式交谈,是在三个月后。谢明朗转正后的第一件采访任务,就是言采接演的一部电影的新闻发布会。
这几个月他跟着孟雨或者杨桐四处采访,大小场面见识了不少,就是和言采再没有任何交集。这次见面谢明朗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言采笑着接过来,没看,倒是正对着谢明朗的眼睛,说:“谢明朗是吧?!”
“喂喂,这个时候就不要摆出一副大哥的架势来教训我了。明明是你说你有不清楚的地方。”
“没事,我爸和你妈商量好了,反正你也嫁不出去的,我们凑合凑合正好。”
“你怎么知道不是越来越糊涂?”
他们好不容易分开那些不死心的等票人群,验票进了场,两个人都挣出一身薄汗。谢明朗忍不住苦笑:“戏还没开始,外面的场面就比戏还好看了。不见识一下,真不知道言采能红到这样。”
谢明朗就说:“我觉得他演得很好。当然不是说言采不好,而是,怎么说呢,这出戏的主心骨其实应该在言采身上,他的角色明明也应该是更容易赢得喝彩的,但是因为郑晓的演出太耀眼,言采反而被压住了,所以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失败了吧。”
这次采访过去没几天,谢明朗忽然收到一封信,没有寄信人,也没有发信的地址,连字迹都是陌生的。他完全想不到是什么人给他写信,加之这个年头人与人之间联系,不是电话就是电邮,即时聊天工具层出不穷,哪里还有几个人愿意动笔写信。
她说得振振有词,完全没有留心身边那个自开演就空着的座位忽然坐下一个人来。谢明朗倒是比她先留意到了,瞄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是个年轻男人,一落座就勾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下谢明朗是真的愣住了,接着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腼腆地说:“我还担心,把皱纹给拍出来了。”
正在想这个人怎么有些眼熟,对方也发现了他们,朝他们一笑,走了过来。这短暂的间隙潘霏霏赶快说:“这个人看戏时候坐在我旁边。你不是认得他吧?”
潘霏霏立刻垮下脸来:“没觉得……我都在看言采,哪里有时间关心别的。”
大家说笑着一哄而散,各忙各的,总算把清闲还给了谢明朗。谢明朗盯着那两张戏票,虽说还是有点儿云里雾里,但是一想到霏霏看到这张戏票的表情,他也不免暗暗开始期待雀跃了。
听了这句话,谢明朗心中一叹,想着又是个疯狂的戏迷。这时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潘霏霏开了口,她皱着眉,显然是不满的,口气果然不善:“言采怎么演得不好。这个角色本身就难,这又是他第一次演舞台剧,能把这么复杂的角色驾驭到引人落泪的程度,难道还不是好演员?”
剧院出乎意料的小,一共两层,两三百人的位子,分三面围起舞台。舞台离观众席很近,比座位略高一些,第一排的观众一伸手就能碰到舞台的地面,谢明朗就看见好几个坐在第一排的小姑娘伸手去敲地板,还发出颇为清脆的回响。整个舞台布置得相当用心,虽然只是个简陋的牢房,但有些细节异常逼真,倒真让人觉得正亲历那个潮湿阴暗的监狱。
“我就是随口一说,也许下半场就明白了。”
他耸肩:“反正也不可能了。”
说人人到。
那人道了声谢,大大方方坐下来。出于礼貌,他坐在谢明朗身边,面对着潘霏霏。谢明朗不好意思总是盯着陌生人看,就转去看潘霏霏,谁知道看着看着,忽然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双颊已经红透了。
“没什么。郑晓一直是两个人里面演得更好的那一个。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来看言采,没什么人留心他罢了。”
谢明朗第一个反应是去看潘霏霏,黑灯瞎火的,几乎看不见什么,不过令他惊讶的是,霏霏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而是时不时飞快地往她另一边那个座位上的人转过头,显然是在偷偷打量对方。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多人站了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谢幕时候的言采又变成了大家都熟悉的那个,阴柔的女子气一扫而空,干脆地朝各个方向的观众鞠躬致谢,直起腰来的时候,笑容中的朝气,让整个人一下子灿烂起来。
很奇怪的,从谢明朗的位置上能够看清楚舞台上两个人亲吻时的神态。作为表演,这个舌吻过于逼真了,对于谢明朗而言,简直到了令他不安的地步。他看见郑晓专注而投入的神情,也看见了言采最初微微的畏惧,和稍后那让他不解的近于无动于衷的冷漠。
戏剧走向尾梢,瓦伦蒂选择回应莫利纳,那一刻灯光全暗,一切都成了暧昧模糊的剪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的两个人虽然没有直接明了的举动,但其间的性暗示,已经足以让观众明白接下来应该发生的会是什么。
谢明朗伸出手来:“谢明朗。这是我妹妹潘霏霏。”
“有吗?”潘霏霏一笑,“那就是吧。”
他眼前浮现起女友的容颜,她似乎在看着他,与他交谈,带给他勇气与力量。他就告诉她蜘蛛女的故事,她蒙着银色的面罩,蛛网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她在哭泣。
“年纪上不合适吧?”谢明朗想想他的提议,忽然觉得有趣,“言采虽然并不显老,但是用三十多岁的人去演二十多岁的革命者,还是有点别扭。”
“我太兴奋了,所以一点儿也不饿。”
潘霏霏一边死命拍掌一边抹眼泪,谢明朗过一会儿就朝她看一眼,想问她是因为见到言采太激动,还是真的被戏剧本身感动了。这样的动作让他又不免看到隔了个座位的那个年轻男人,也在用力的鼓掌,目光同样专注热切。
说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得到回应,他发觉谢明朗盯着他,问:“我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吗?”
他的笑容不变:“看来你不是剧院的常客,至少没怎么看最近的剧评。”
潘霏霏精心化了妆,搭配着新买的小礼服,面对涌上来的人群,第一个反应就是紧紧抓住一旁的谢明朗。但是谢明朗的状况也不见得乐观——毕竟听说观者如潮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用的是问句,口气却很笃定。
说到这里他来了兴致,放下筷子,稍稍侧过身子,对着谢明朗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剧场特别小?一般来说像这样的阵容,投资方是会放到更大的剧场公演的。眼下这个场面,要不然是言采不适应对着太多的观众演戏——这对他来说显然不可能;要不然,就是他的舞台发声训练不够,他这么个要强处处追求完美的人,恐怕是宁可选个小点的场地,也不肯去无法驾驭的地方吧。”
对方表示赞许地点点头:“虽然你说你没看过任何剧评,但是很多评论家也有类似的观点。言采是非常优秀的电影演员,但是作为戏剧演员来说,就不见得那么出色了。”
明明将近十一点,这家餐厅里竟然还是人头攒动。去前台一问,正好还剩最后一张桌子。
“霏霏,你今天太兴奋了。”
言采点点头,语气诚恳:“我很喜欢上一次你跟孟雨来采访时候拍的照片。”
“那好那好,这顿我请你。”潘霏霏打断他,一脸讨好的笑容,“我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演员们散了戏常常去吃饭喝酒。我们去那家吃吧。”
他既然这样说,谢明朗一个人也不好反驳什么,换了个房间把照片拍好,握手告别的时候,谢明朗就问:“是《蜘蛛女之吻》?”
年轻男人倒也不急不辩,笑着说:“他投入的感情太多了,演得太投入,这对一出一周六场,一连三个月的戏剧来说,是种无必要的浪费。当然,这都是我随口胡说,个人观点而已。”
潘霏霏还是不死心,谢明朗几乎是用拽的了:“你再这样,下次还有票我怎么敢带你来?你妈知道了,又要说我带坏你了。”
谢明朗就笑着说:“好好好,是看,是看。粉丝看人,我看戏,这还不行吗?不过我事先对这个戏一点都不了解,现在还有些地方没弄明白……”
几秒钟彻底的沉默之后,零星的掌声响起,很快掌声汇成一片,其中夹杂着女人激动的欢呼声,很快整个剧院灯光全亮,先一步离开舞台的言采不知何时回到台上,和郑晓两个人一起向观众谢幕。他们一脸都是汗,明亮的灯光下,额头一块亮晶晶的;无数细小的灰尘纷纷扬扬聚向他们,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魔法。
“你想吃什么?”
于是他们用力拥抱,瑟瑟发抖,然后热吻。
言采本来已经准备要走,听到谢明朗这样的赞叹脚步又慢下来,还是微微笑着:“你喜欢看戏?”
“今天是第五场。其实我的位置在二楼,上半场的时候瞄到你们身边的位子没人,趁着场歇冲过来占位。”
谢明朗还没开口,潘霏霏已经抢先一步说:“没问题,你坐吧。”
气势已经变得有点咄咄逼人,餐桌上的气氛也为之一变。谢明朗知道这是忠实影迷在捍卫多年偶像,自己要是插话肯定是没有好下场,但是心里还是多少认同那个陌生人的。
眼看她又要陷入粉丝的自我陶醉当中,谢明朗忍不住泼了盆冷水:“你不觉得郑晓演得更好吗?”
“哎呀,反正开演之后一片漆黑,谁看得到……”玩笑口气十足的话最终被一声痛呼所中断。
“开始售票的第一周我们一个打电话去订,一个去票房外面等,还是一张都没有抢到。一票难求四个字的意思,总算是明白了。不愧是你的戏,离首场还有两个月呢,就告罄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朗摇头,“你刚才说你多看了几次戏,今天不是你第一次看这出吗?”
“看你念书没有这么上心过。”
只来得及说一句“我哪里认得”,那个人已经来到他们桌前,保持着微笑的神情,客气地说:“看《蜘蛛女之吻》的时候我坐在你们旁边。现在餐厅没位子了,这又是张四人的桌子,介意分一个座位给我吗?”
过了午夜,客们人陆续离开,除了他们这一桌,就只剩餐厅另一个角落的一大桌了。
这句话听到谢明朗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他本想解释,但这时葛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等了一会儿,确定不是在采访,这才走上前,对着言采低低说了两句话。
所有的灯光再次熄灭,瓦伦蒂的声音同时响起,平静而安详,飘忽得仿佛梦境一般。